书，和其他……

​​睡不着总是回忆小时候的事情，去豆瓣搜了下一本小时候的读物竟然能搜到。书叫《谈佛说道论人生全集》，十岁读的。读小学的时候也没什么新鲜玩意消遣，又是对世界好奇心比较重的年龄，家里买的书都翻来覆去读了好多遍，这本还抄过一遍。讲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内容大概也就是些“与人为善”“因果报应”“中庸敦厚”的道理。

我人生前二十年读书的高峰期可能就集中在那个时候了，什么都不加选择囫囵吞枣的读。中国古典文学，现当代名家散文，外国名著，侦探故事，童话故事；还有类似上面提到的这种讲道理的书也读了不少；犯罪心理学也感兴趣读过几本，但就是畅销书，没什么专业知识内容。

那会大概是10年左右，楼下有个小书店，我放学或者放假就去那里借书，还办了张他们的借书卡，这样借书便宜点。店里客人不多，没多久老板就认识我了，我可以坐在门口老板椅上替他看店，就在那里读，也不用把书借回家了；他就进内屋看电视或者忙别的事情，来客人了我叫他，客人都以为我是他的女儿。一年左右那家书店就倒闭了，其实放到现在，这种小书店根本不会有人开了。我只能去远点的新华书店看书，那时候看纸质书的人还挺多，通常这种大书店是很难有座位的，我一站就要站一个下午，腿痛。

回忆起来那个时候也并不是好学，只是出于好奇，太需要新鲜流动的信息了，家里没有电视，只能通过书籍来满足小孩子如饥似渴的好奇心。所以顺理成章最喜欢读的是《中国少年儿童百科全书》，四本一套的那种，全中国我这个年代出生的小朋友应该都有一本。四本分别是社会历史、人文艺术、科技、自然，简直是最好的扫盲读物，分辨不出里面的科普哪些地方有讹误，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里面：沉思者、大卫之死，猪笼草和猴面包树，原子弹和枪和军队，夏商周和曹禺老舍……可是翻得最多的还是人文和历史两本，大概一个人的天赋点是一出生老天爷就点好了的吧，小时候读过的书是一辈子的基础，原来那时候起就为我后面数理化一直不行、最终选择文科埋了伏笔。

最打动我的是《红楼梦》。当时读的还是带注音的少儿精简本，内容大概只有通行本的1/3，后四十回是高鹗续的版本，就这样也翻烂了。每每读到宝玉雪地里磕头悬崖撒手的情节，就蹲在地上大哭。而关于这本书其实我什么都不懂，别说“反清复明”“映射清代权力斗争”这种索隐派的说法，我连它带有曹雪芹自叙性质都不知道。本就是当成一本普通小说来读，但心灵也许从中隐约感受到了兴衰无常这样的喟叹和人生在世一场大梦的虚无，那时和它建立的感应是最纯洁、未经任何观念污染的。因为太悲伤，中学时代好几年刻意不读红楼。

同时读的英美作品却打动不了我，一直到我十年后上大学学了英语专业，仍然没太能理解它们的美感。我想一是因为语言的问题，翻译过来很难有中国古典语言那样的韵味；二是哪怕读原著，面对来来回回就是26个字母，视觉上的审美效果也远不能和中文这样起源于象形的文字相比。而至于领略意境美，则需要先感受那个民族的文化，显然我对欧美文化的了解可能停留在一个比平均水平还要低的层次上。

现在回想起大量阅读的那两年，还是觉得自己很可怜。没有人指点，所以什么都读，潜移默化就有了伤春悲秋的性格。早熟的后果是早衰，人不应该过早思考生命的意义。现在我连那几年读的内容都记不清，但仍能回想起对时空悠悠的迷惘和恐惧。有时候我又觉得这种性情是与生俱来的，每个人生来就具有某一方面的特长，我的特长是脆弱。五六岁背唐诗，一盒卡片上所有的诗都背完，只有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和《凉州词》“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过了好多年，卡片上的图画是什么场景我还记得。诗人独自凭栏望向远处，风吹起他的衣袖和发带。并没有人像“分析《春江花月夜》里对时空宇宙的哲理思考”这样对我灌输概念，字里行间产生的虚无主义是它们非常自然地跟随我。

前几年自我意识刚觉醒的时候，拼命分析剖析自己。最终都指向对乱读书的怨愤，怎么可以小时候思考抽象的东西、长大了学如何爱人？生命被颠倒了。到了中学时代就很少读书，上了大学想都不爱想了。杨绛不是说，问题在于想得太多而读的太少。我觉得是这样的，没有足够的思维能力的时候爱思考并不是一个优点。我读书偏好又非常强烈，文学类读的多，文学类中又偏向中国文学，中国文学里又只能和柔软细腻的文字共情，最终就是更脆弱，缺乏一种刚健坚毅的品格。粗笔勾勒的作品我竟然只能想起读过《三国》和《水浒传》。不过最近两年爱看历史类纪录片，下饭的时候总是感动的涕泗横流，也标记了一些人物传记和历史书等考完看。我蛮相信读史能提升格局和培养性情，不出于“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这种目的，光是瞻仰一下中国三千多年那么多士大夫和先生大师的风采就绰绰有余。

我要是读的书多，也不会半夜睡不着了。晚安，读书人。​​​​